第十三章 不愧是楚焕

    携取旧书归旧隐，野花啼鸟一般春。
    章缨已于城郊的林中蹲了三日。
    一队山雀围着她的头飞来飞去，她抬起爪子挥了挥。雀儿们四处散去，不一会儿又聚了回来，继续围着她绕来绕去。
    章缨睡不着。
    她想不明白，从前自己便是如此度日，只觉得悠闲自在，欢快得很。
    怎么如今竟觉得有些无趣？
    她颓然的趴在地上，又发泄般打了个滚儿。林间落叶粘在她的身上，她也懒得甩掉。
    有一樵夫路过此处，正瞧见卧在一堆落叶之上的庞然巨兽。他怔愣许久，揉了揉眼睛，再揉了揉，巨兽还在。
    “啊！！！”樵夫大声叫着，旋即丢下斧头朝山下跑去。
    章缨睁开一只眸子瞟了瞟：“糟糕，忘了布结界……”她懊恼道。
    …
    很快，山下城中便有传言，说城郊山上的林子里潜了一头巨兽。
    此类奇闻在街巷中是扩散极快的。
    不几日的工夫，流言中的章缨已然成了吃人的凶恶猛兽，闹得沸沸扬扬。
    而后，天子贴了皇榜。直言此巨兽乃是护国的圣兽天禄，是为守护黎民苍生而现身于此。
    并令国民不可妄加非议，亦不可刻意前往叨扰。若有幸遇见，更要对其礼待有加。
    皇榜下角，赫然画了章缨的原身：狮身黑翼，以及她角上的那朵小花。
    可皇榜也只能暂时抑住了那些奔走相告、大肆宣扬，想从中捞一些好处的别有用心之辈。却抑不住平民们对未知猛兽的恐惧。
    城内仍是流言纷纷。
    养心殿内，楚焕揉着头自言自语道：“若她知道，她极力守护的百姓皆说她是凶恶魔物，会伤心吧。”
    城郊林中，楚焕口中担忧惦念的人，此时正躺在最高的树枝上，捏着雀鸟衔来的一张皇榜细细观摩。
    “还蛮细致的嘛。”她看着自己的画像满意道。
    没有半分伤心的样子。
    …
    流言有了转机，是在次年的夏季。
    楚焕登基第二年，黄河水患。
    连日暴雨，黄河决堤。冲毁民房、农田者众，甚至溺死了不少百姓。
    许多农户家中的壮丁被活活淹死。这意味着不光这一年庄稼全毁、颗粒无收，且下一年的耕种也必然会受到影响。
    朝廷的反应可称迅速，当即调兵士前往受灾区救人派粮。
    可人力岂可与天灾抗衡？此番收效甚微。
    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，一头巨兽凭空而来。它庞大的身躯立于堤坝前，一爪下去可捞三五个溺水的百姓至平安之地。
    哭喊声渐渐停歇，越来越多在绝境中获得希望的人们加入了输送伤员的队伍。
    仅一日的功夫，落水的渔民、受困的农夫，以及各类牛马家禽，便皆立于高岸之上了。
    暴雨渐停，巨兽展开双翼，其翼若垂天之云，遮天蔽日。
    只轻轻一扫，便将被水流冲跨的沙土石块重新推至河坝之下。为兵士疏散百姓取得了足够多的时间。
    得以死里逃生的百姓中，有人认出此巨兽正是皇榜之上画的护国天禄，连忙领着众人纷纷跪地叩拜。
    一个个响头磕下去，再抬起头来，巨兽已经不见踪影。
    又过了几日，章缨隐了身形前来观望。身穿官服的兵士正在组织工人重修堤坝。
    地方官员开仓放粮、搭棚施粥、帮助百姓重建家园。一切正井然有序的进行着，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。
    “不愧是楚焕。”她笑得与有荣焉。
    诸事顺利，仅仅三个月，堤坝就已重修竣工，比从前高了许多。
    被冲毁的民房重建也将要收尾。
    如今，受灾区的百姓们对圣兽天禄皆是万分崇敬。
    他们将自己那日的所见所闻，讲给未在当场的一个又一个人。又纷纷将章缨的模样画于纸上，贴在宅院门口，以求家宅平安。
    顺带着也时常夸赞楚焕。说他心系百姓、福泽深厚。
    还说他自继位以来始终兢兢业业、忧国忧民。又有圣兽护国庇护，实乃上天选中的真命天子。
    此话传到宫中，楚焕屏退左右。只是摇头叹息。
    他的确是章缨选中的真命天子。
    可却不是属于她的真命天子。
    …
    楚焕继位第四年。
    谏议大夫上表弹劾丞相。
    列举丞相侵占百姓田产、草菅人命、藐视天威；以及丞相长子、次子及亲族众人当街纵马、强抢民女、勾结马匪、扰乱皇城秩序等众多罪责。
    奏表中言辞犀利、证据确凿。如此厚厚一沓，皆是惊天血案。
    满朝文武没有一人为其求情作保。锁拿下狱实是众望所归。
    这几年，楚焕已经逐渐将听命于丞相的奸官污吏铲除干净了。
    尤其是近两年，丞相手中实权几乎已被架空，仅剩一个虚职。如今处置他，是为了给曾经被他所迫害的那些黎民百姓一个交代。
    朝廷众多官员虽然都十分赞成处置丞相，可对于如何处置，却持有两种不同的观点，始终争论不休。
    以谏议大夫、忠勇将军、刑部尚书三人为首的一派认为：丞相罪责滔天，应当处以极刑，并按律诛其三族。
    另外，以光禄大夫、吏部尚书、礼部尚书为首的众臣认为：楚焕如今仍是处于新帝登基之期，不可杀戮太重。
    楚焕多番斟酌权衡，终是判了个满门抄斩。
    由忠勇将军监刑。
    忠勇将军是主张对丞相亲眷处以重刑那一派中，唯一一个与丞相没有私怨的人。
    他出身寒门，为人脾气火爆、刚正不阿、愤世嫉俗。
    他凭借自己的军功，一步步走上如今的位置。是以极其痛恨那些鱼肉百姓的世家官宦。
    …
    行刑那日，章缨没有去看。
    自古以来，一代帝王若想夺权上位、大展拳脚，登基之后必定是要斩杀几个旧臣立威的。
    这斩杀之人或是政见不和的、或是分属别派的、或是如丞相这般，触了众怒的。
    斩杀前两种臣子，极有可能被不明真相之人冠以诸如“残暴不仁”这般的高帽子。是以，丞相这一类的臣子，此时就显得极为重要了。
    “此乃杀鸡儆猴之最佳人选也。”
    章缨摇头晃脑，与围在周身的小鹊们讲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