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6·谜

    窗外流水潺潺，一声鸟鸣，将她拉回现实。
    “觉灵禅师…元尘，千叶…”令珂环顾周围，其他人的影像消失了，目光清澈起来。原来禅屋中，只有元尘。
    此刻他正面对令珂，背靠侧墙，盘腿坐于蒲垫之上，手中还握着白色的念珠，听到令珂醒来，他也睁开眼。
    令珂还有些心神不定，看着元尘略显担忧的侧脸，紧锁的眉心，有些恍惚。
    她醒后，染月藤仿佛洞悉一切，逐一从她指间剥落，蜷缩在一起，变成了大大小小，几十颗“珍珠”形态，落入药盘中。
    “令施主，先喝些水再说。”元尘转过脸道。
    见眼前架高的藤垫上，有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，口干舌燥的她，捧起来就咕噜咕噜几口喝光。
    温热的清茶，如一泓清泉润泽心肺，令珂安定下来。
    元尘起身，将手中的念珠放于书桌上，脸上的神情舒展开，他看向令珂：
    “令施主好些了么？”
    “我没事…我这是睡了多久？”她看了看背后的晨光。
    元尘道：“刚好一宿。”
    令珂伸了伸懒腰，活动僵硬的筋骨：“就好像过了数日似的。”
    看来是元尘布法，为她念了一晚上的经咒。
    “实在是辛苦你了…”她双手合十，向元尘行礼致谢。
    元尘坐在书桌边，道：“你平安无事便好，师父也应知晓，放心了。”
    “觉灵禅师也帮了我么？”她惊诧。
    元尘：“是的，师父在经堂布了法阵，我则在令施主身边守护，一齐念经加持。”
    “难怪，我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…梦里发生了很多事，最后还遇到觉灵禅师了！”令珂将境中所见，断断续续的说来，因为激动，有些语无伦次。
    “我到底为何会看到这座孤岛？
    梦中的孤岛、森林，和浊夜泽，梵辛寺，门口废弃村落，又有什么关联呢？
    难道真如我所见，是魔神交战，连我也曾是其中之一么？”
    令珂一连串的问题，脱口而出。元尘淡然一笑，并不多言。
    她惭愧道：“真是抱歉，你们为我劳心伤神一夜未眠，我不该继续追问，应当先让你安心休息的…”
    元尘笑了笑：“令施主不必担忧，修过神通的僧人，通达无碍。不眠不休，可以维持七天。
    修为大成的师父们，如觉灵禅师，则可以维持一月有余。”
    修佛之人，皆追求报通、业通、神通，神通是通过修持禅定，所得到的诸多神秘法力。其中一项便是躯体恒定，不腐不朽，无需外物供养，神魂离窍。
    令珂只知表面，想要深刻问及，哪知围绕周身的药盘中，传来碎裂的声音。
    她低头看去，化为“珍珠”的染月藤，纷纷由中心裂出一条缝，顷刻之间，散碎成浅蓝色的粉末。
    “这是怎么回事？”她局促不安的问道。
    元尘仍旧淡然：“令施主莫慌，还记得我曾提及，染月藤有补充元神的功效么？
    你遇到的是封魂法，一种将躯体与灵魂，完全封印在异界的法门，想要解除，唯有一种方法———破境。”
    “破境？”
    “对，所谓破境，有两点必备。
    其一，但凡封魂，必有不同凡俗之事，在等待轮转，唯有进入之人能解决。
    你被选中，代表此事与你有深邃链接，要完成境中之事。
    其二，哪怕完成其事，往往因为耗损过度，整具灵魂仍然会陷落于其中，无法回归。
    所以在短时间内，需要足够的染月藤，献出自己精魄，补充完整灵魂。
    这两点听起来不难，但在一般情况下，属于无解。”元尘娓娓道来。
    “为何呢？”令珂不解。
    “往往凡人在异界中，解决问题的过程里，已经耗尽精气，灵魂无法脱困。令施主竟可坚持下来，着实根骨非凡。
    何况染月藤一株难得，补充完全的灵魂，需要足足九十七株。”元尘眼神幽邃。
    不管她普通人，还是根骨非凡，令珂哪里还顾得上关心自己，看着身旁，散落的蓝色粉末，散发出晖光，她惊愕得要命：
    “九十七株！罪过罪过！我是不是用光了所有？……”
    元尘点头：“虽说如此…不过，令施主不必自责。说来这些染月藤，也是机缘所得，你福报之至。”
    “你能告诉我来源么？元尘。无论艰辛，我愿意为梵辛寺再寻染月藤，以报答你们屡次搭救之恩，也备以救济其他人。”
    令珂十分恳切，寺院为她用尽难得一见的济世精魄。虽说是无可奈何，但九十七株全然用在自身，也是有愧疚感的，如果能寻到补充的则好。
    元尘摆摆手：“上天有好生之德，还生还灵，亦是梵辛寺之福泽。
    且令施主有所不知，这染月藤早已绝迹。除了百年之前，在南离一片森林中出现过，世间再无符合它滋生的极阴之土。
    有趣的是…”
    “什么…只在百年之前出现过，所以我没办法寻找到了么？”令珂焦灼的打断他，黯然失色。
    元尘朗声笑，接着说：“有趣的是，这九十七株，不，确切地说，是九十八株藤蔓。
    全属当年禹将军得救后，禹风寻尊堂为表示感激，执意捐赠给梵辛寺的，用意也是救人还灵，延续生命。
    他们从何得来，据说是祖上相传。现在，竟全然用到令施主身上了，实属造化神奇。若有机缘，你可感谢他的家人。”
    原来是禹风寻母亲所为。
    令珂咽了咽口水：“…竟与他有关。”
    她再次联想到异界中的领头人，树下的黑袍枯骨，禹风寻、洛渊，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关联？
    正当她陷入迷思，元尘说道：“一切都是因果机缘，令施主不必挂碍。
    不过，你如今神魂中，有染月藤精魄加持，会与昔日不同，譬如多一些疗愈之能。”
    “既然如此…我也不为难自己了。从今日起，我会在仙池后的泽草园中，摘寻更多草木精魂，为梵辛寺增加储备，如果有需要到我疗愈之能的，也在所不辞。”她定下神，又明朗起来。
    元尘笑了笑：“多谢令施主，不过你还需恢复恢复，择精魂之事，精力充沛后再继续也不迟。”
    “听你的，之前就是我太急迫，碰到不该碰的，才遭此一劫。”
    令珂两只手心向下，作出缓缓压了压的姿态，提醒自己，耐心耐心…遇事当不疾不徐，这也是家人常对她的叮嘱。
    “不怪令施主，是我疏忽了，不过…这事十分蹊跷，仿佛有人针对你，特意设下的封魂法。”元尘轻轻皱眉。
    “因我而设？会是何人呢。”令珂黑亮的眼睛转了转，突然想到什么：
    “对了！我在异界中，找到一枚玉佩，被古树下的枯骨捏在手心里。
    我自小喜欢珍玉珠宝，虽没佩戴过，但时常观察，一眼便能熟记于心，那枚玉佩，质地是冰玉，色泽触感，与我碰到的植物，几乎浑然无异。”
    “…”元尘不语，深思。
    令珂继续说道：“而且那枚玉佩上，刻着一位女子，她的面容…就像我与虞苏混合而成。”
    元尘震惊：“这…令施主看清了么？”
    “是，我当时也和你一般惊异，但仔细端详了许久，确实如此。
    她无论相貌、还是神情，都有我和虞苏的影子，不过是全然超越我们，完全没有一丝瑕疵。”她提及此事，想起海边的男子，又与元尘、禹风寻对应。
    令珂内心涌动，长长的呼了一口气，留给他们的疑惑太多。
    不知当从何解起，更不知如何验证。
    似乎踏入南离境内时，超出预期之事，已羁绊她的命运，不可抗拒。
    “涉及因果前缘，恕元尘不敢妄言。一切还不是时机，或许等令施主去了雪庄，会明了更多。”
    元尘说完，便不再透露玄机。
    一股对未知命运的恐惧感，如同坚硬的岩石，忽而沉到湖底。
    令珂咬了咬嘴唇：“不管怎么说，下次见到禹少爷，我还是要当面谢谢他的。否则，真要留在那暗无天日的异界中，我可受不了。”
    想到之前发生的事，她仍然心有余悸。
    元尘：“令施主先休养身子，明日是梵辛寺一年一度的斋天法会，我得去做准备了。”
    “斋天法会？听上去很神圣，我能去么…就站在旁边看一看。”
    令珂深知自己应当多加休息，但一年一度的仪式，也是不易见到，她恳切的看向元尘。
    “明日卯时，令施主若身体无恙，可前往大殿前的祭坛，观摩法会。”元尘说罢告辞离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