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·《思乡曲》

    想起洛渊的话，元尘竟教过他《思乡曲》。令珂问道：
    “元尘，你也是之前念经度化他们的人么？”
    她想了想又说：“不过，那日度化法坛上，洛渊为何又说你如今一副佛相…”
    元尘淡然浅笑，将乾坤袋收在手中，不紧不慢的问道：“令施主，你可知这一片草域，曾经都属于浊夜泽。”
    令珂放眼望去，麦色的浅草闪烁光芒，阳光普照，确实如同她在境中看到的曾经。
    那一对玉人佳偶，不就是在这儿，一起看日出日落的么。
    她点头：“可如今它被围在梵辛寺里了。”
    元尘：“这片草域，是浊夜泽唯一因善与爱而生的，所以其中的灵，都具备与恶灵不同的心性，甚至极强的救赎能力。
    可惜虞苏走后，洛渊再也没有来过。恶灵开始侵蚀。
    我实在不希望，残存的净土就此覆灭，于是就请示觉灵法师，将此地保护起来。也用以济世救人。”
    “原来如此…既然灵分善恶，恶灵只有度化这一条路么？”令珂又看向元尘。
    “还有湮灭。浊夜泽的任何恶灵，包括虫，还有一条路，是湮灭于玄火中。”元尘叹了口气。
    令珂：“为什么你眼中有悲哀？”
    元尘看向她：“今年是度化的第二十四年，在宗教意义上，代表一个轮回。而上一次，是最后一次。”
    她疑惑：“以后都不做仪式了么？”
    “冬天的末端，会做另一种仪式，除灭洛渊。只有他死了，他身上的玄火，才会完全释放，刚好可以让剩余的恶灵、虫，湮灭于其中！”元尘低下头，眼光颤然。
    令珂惊讶万分：“最后一次法，是除洛渊…可是…佛家不是普度众生么？”
    “有时灭，也是一种度。
    毕竟洛渊实则顽固，虞苏走后，浊夜泽的恶灵只增未减，甚至已经危害到南离城安危。
    还有外乡人，你就是例子！千叶也是例子！”元尘道。
    “千叶？”令珂有些恍惚，她沉浸在洛渊将死的愕然中，内心颇为震动。
    元尘：“千叶是随父母、兄长，一家人迁居南离城，原本打算做些小买卖过活，结果也受了船家指引，误入浊夜泽。
    他们家就没你那么幸运了，有洛渊带路而出，还除去附着的虫。
    他的父母为了保护孩子，被恶灵所害，哥哥和他跑了很久，却遇到虫王，虫王身后更是千千万万的虫。
    哥哥护着他，很快被吞蚀。千叶自己，还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儿，走不了多远，便坐在地上啼哭，也被虫爬上身躯。”
    令珂回过神：“…家人都葬身于浊夜泽中…千叶真是凄苦…他的眼睛也是因此，失明一只的吧？”
    “是。”元尘答。
    “看来…洛渊确实积恶太深，那千叶是怎么逃出来的呢？”令珂接着问。
    元尘缓缓道来：“其实，我曾是浊夜泽的一具恶灵，因情痴生恶。
    但不知为何，看到千叶一家的瞬间，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家人、家乡，家乡的弟弟…”
    令珂有些不敢相信，但想到种种寻常，以及他度法时，僧袍背后的恶鬼罗刹图腾，再联系起洛渊的话，一切便可以解释了。
    她薄薄的嘴唇动了动，吐不出字，半天才说道：“所以是你救了千叶。”
    “是，也就是那次契机，我也因此被觉灵法师带在身边，时时度化，最终成为梵辛寺的僧人。”
    元尘笑，这笑中带着难以言说的神色。看得出，他经历的百味，全在其中。
    恶灵…成僧，向佛。一定很艰辛，而原本是普通人，成为恶灵，本来也因极强烈的痛苦。
    令珂欲言又止，不懂，她小时候虽然也因清贫，尝过世间冷眼，可完全不算是什么磨难。这一刻，她忽然有些触动。
    两个人，静默的站了许久。
    “元尘…那虞苏怎么办？如果洛渊不在了，她又是否能继续安心做神仙？为什么不可以让他们久伴，这样，也可以度化洛渊，成为你这样的。”令珂问。
    “如今的虞苏，不再看重生死轮回，离别与否等表象。”元尘应道。
    令珂不解：“…神仙都是如此无情吗？”
    “真神为无形无相无位，无心无念无欲无为。无情亦是大爱与解脱。
    虞苏是来度洛渊的，也是让他历劫成真的，毕竟杀业太深，若他能醒悟，皆大欢喜。”
    元尘说着她更加不懂的话。令珂聚精会神地听着，仍是一脸茫然，半晌才问道：
    “那么洛渊若被除灭，他会魂归何处呢？”
    “去往下一个轮回。”元尘道
    令珂言：“下一个轮回，也许他已不是他，我只懂今生好。
    距离冬末还有一段时日，希望洛渊能像你一样，忽然顿悟。我相信他会的！”
    她定了定神，又燃起希望。
    也许出于误入浊夜泽时，洛渊救了她，也许出于体会过他与虞苏的故事，令珂都不希望他命绝于此。
    元尘不置可否。嘴角的微笑，像是草泽水面上的一道涟漪，清清浅浅的。
    “不过这玄火挺厉害，还好我手缩得快，否则都不知，要留下多大块的印记。”
    令珂抬起手，食指上青黑色的烙印，周遭漾起一圈细小的纹路，在阳光下，显得格外刺眼。
    元尘：“玄火只对恶灵与虫有伤害，你看荆棘扎过的地方，也有痕迹。
    虽然你触碰玄火时间短暂，附体的恶灵也受了伤，虽没有像指间的虫烬灭，也无法作祟，我才能很快帮你治愈。”
    “啊，是这样么！”令珂看向脚踝，难怪脚上也有青黑色的血痕，原是附体的恶灵，被玄火所伤留下的。
    如果不是洛渊，她应该也类似千叶，会留下终身的伤残，可是浊夜泽本因洛渊而生，没有他，其实也不会遇险，真是矛盾。
    “不过奇怪的是，玄火只是烙在这两个位置，没伤及其他。”令珂端详着印痕。
    “溯源，恶灵与虫从何而入，玄火便寻迹而灭。换而言之，若身上没有附着，是不会留下痕迹的。
    你身上的烙印不深，下一个十五月圆，就散去了。”元尘解释着。
    “我不在乎一点疤痕，不过能散了更好！”令珂大大咧咧的回应道。
    “《思乡曲》一定很好听吧！”她突然想到这一茬儿。
    元尘：“改天我吹奏给令施主听。”
    “元尘的故乡在哪呀？”令珂看向他。
    元尘摇了摇头，笑容有些苦涩：“故乡…忘了…以前的事都很模糊，只是隐约记得我有父母、弟弟，家门口有一片海。”
    说罢，他又拎起乾坤袋：“令施主，趁天色还早，我们接着寻精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