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二章 不是小孩

    幽静的晚林中，乌鸦栖息在枝头上融入了这片墨色，不停发着嘶哑粗劣的叫声。
    闷热的风动吹打过败枝残骸显得格外凄凉阴森。
    小姑娘在林中的呼吸慢慢变得沉重起来，一双杏眼里没有任何光亮点起。
    伸手不见五指的夜中，冬藏只觉得感官被无限放大，剧烈的心跳在空旷的环境里跳动地格外清晰，莫名铺上一层恐惧之意。
    “人参，山姜，山药，当归，三七……”
    她不断在脑中想着各种药材属性，试图用这种法子麻痹自己忘记身处恐惧之中。
    眼下一片漆黑如同盲证复发一般，冬藏小心翼翼伸出双手向四周摸索，前面没什么障碍物，才敢试探迈出一步。
    在漆黑的密林里失了方向，冬藏都兜转了好几个圈子也不见有光亮而出。
    脚下骤然打滑，心还没落下，屁股就先摔得不轻。她面容拧皱一团，腰下不知道被什么石子隔的青疼……
    漫天煽动翅膀的流萤闪着亮光，如点点小灯笼照映在小姑娘身上。
    黑暗之中，少年步子轻慢，踏过的每一处都像一朵发着银光的花儿盛开。
    赤木朱红色的金纹云绣衣袍倒映得少年肤色白皙，拂如神仙临世当真是一尘绝色让人望尘莫及！
    凌傲洒脱散漫的调子并不让人排斥。
    手心皮裂的疼痛将冬藏拉回沉迷美色之中，她低头刚想呼缓疼痛之处，眸子低下的一瞬间就被吓得一个激灵。
    白骨成堆，散乱的墓碑早已被时间的沉沦抹去上面的字迹，偶有老鼠窜跳而过。
    树枝上暗处的一角还有各种绿幽幽的眼睛虎视眈眈盯着自己。
    怎么总能遇见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！
    冬藏目光涣散，喉间是一点声都发不出来。一张小脸本就没什么血色此时吓得更加惨白，像是从这尸骨堆里刚爬出来的人一样。
    “我怎么一遇见你就没好事？”
    小姑娘哭丧着脸小声喃喃道，却还是被少年听得一清二楚。
    万花一单挑眉头，勾抹起的笑意与惊悚的林子相比，更加毛骨悚然。
    “那我走？”
    “别别别！你千万别走！”
    她神志被吓得麻木，身子每一寸都因为恐惧失了力气，半晌都撑不起身来，胆战魂惊发着小抖。
    “蛮荒之地，你还次次都能碰见，也算是旁人过之而不及。”
    少年恼了她一句，上次的蛊虫尸堆被人算计便罢了，怎么还有缘上这种地方来了？
    “你以为我想？”
    “我哪知道！不过就是迷路了碰巧……”
    冬藏越说越怕，她哪知道老伯选的地方后山居然是一处乱葬岗！
    定下心再看眼前的人沉稳冷静，还真不像个正常人之举。
    “你…不会…是鬼吧？”
    她不免想到聊斋志异里经常描述妖精鬼怪变化成亲近之人靠近，趁着对方毫无防备之际，然后吸食人的精阳气修炼！
    万花一牵起笑意，哄吓小孩的把戏油然而生。
    他自小天不怕地不怕惯了，乱葬岗于他而言不过是多了几分凄惨荒凉的幕境。
    又加上那不靠谱的舅舅，总带着他去百虫冢这种地方练以术法。
    百毒禁忌之地，与赤岭不相上下。里面的毒虫蛇蝎遍布，触草木尽死。
    凡是被毒物咬嗤过的猎物，吐出的骨头都是黑烂的，与此地相比也觉得无什么。
    “怎么被你发现了？”
    少年一肚子坏水，顺着小姑娘的话故意一番戏耍接了下去。
    “鬼大哥，我…与你无冤无仇，能不能……放过我？”
    小姑娘哆哆嗦嗦道，当真是信了少年的鬼话。
    万花一慢慢靠近，立足蹲在小姑娘身前，眯着眼笑道：
    “可我最喜欢吃的便是忘恩负义的小孩，特别是你这种小孩的肉味道可是鲜美！”
    他还装得有模有样，在小姑娘面前轻嗅一番似乎对这猎物十分满意。
    “我…已经不是小孩了！”
    “不是小孩，那你怎么这么爱哭呢？”
    少年勾起嘴角，成堆白骨在他脚下也不过尘土泥沙。
    冬藏吸了吸鼻，想要将哭腔之意忍回去，可身体的触动害怕之意就是不断蔓延而出，憋不住的一吸一顿地小声抽泣。
    “我…我也…没没有忘恩负义。”
    “谁说…只有小孩才能哭？”
    小姑娘红着鼻头，语句磕磕绊绊抽抽搭搭认真解释。
    野蛮荒凉之地，少年的轻笑声显得有些战栗。
    “要不是小爷，你这条命都不知道丢了多少回。”
    “却还被你这丫头落得个不安好心的名头！真没半点良心！”
    冬藏傻乎乎一愣，眼前的人明眸皓齿，哪里像山间的野鬼讨命？
    “你耍我？”
    “小孩的肉会不会很好吃？”
    少年眼角带着笑意，如同逗小猫一样指尖在小姑娘微微颤抖的下巴轻轻摩挲
    “你你你……到底是人是鬼？”
    冬藏脸色被吓得苍白，眉眼都在打着颤，害怕之意在杏眼里不断放大。
    万花一身子微微往前倾了一刻，贴靠在小姑娘耳边轻声笑道：
    “你说呢？”
    她哪里知道，看似人模鬼样又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唬着吓她！
    况且聊斋志异里的妖精，可是会抓住人心所变化，一顿蛊惑欺骗然后吸**气，让人变得只剩皮骨。
    冬藏大力一推眼前的人儿，身子僵硬也往后缩了缩。
    “还真是胆小。”
    少年眉间展过一丝嫌弃之意，揪着小姑娘的后衣领子毫不费力就将她提了起来。
    周围白骨成堆，鼠虫不断窜梭发出声响，寸草不生之地还有股难以描述的气味弥漫四周，让人作呕。
    “鬼大哥！冤有头，债有主！能不能不找我！”
    小姑娘双眼紧闭，五官都快要皱在一起，语气带着几分哀求啜泣道
    “睁眼。”
    熟悉的脑瓜崩顿时将冬藏从这片恐惧拉了出来，她半眯开一只眼，另一只仍紧紧闭着。
    少年肤色白皙，一身红衣凌人。
    长得绝美的厉鬼！！！
    万花一刚松了手，也是始料未及这丫头脚是真被吓软了，直接栽倒了下去。
    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，可哪知这丫头似乎十分抗拒直接趔趄往后退好几步
    也不愿落入鬼腹……
    小姑娘行动笨拙，恐惧之意吓得眼睛也瞪得大大的像失了魂一样，直接倒滚下坡栽去。
    冬藏下意识抱住脑袋，紧闭双眼，像胎儿一样蜷缩身体感受不断在下坡处翻滚，身子被石子白骨硌得生疼。
    萤火虫的微光一直缠绕在小姑娘身边。
    脑袋“砰”的一声磕在彩色的罐子上，罐子当即破裂了一个口子出来。
    微弱的光芒，让人足以看清里面布满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卵让人头皮发麻，随之一条红头千足虫摆动身躯从破口爬出。
    千足虫身呈赤黄色像是一道散乱的符咒，深红的触须有些瘆人，大约为女子发丝到腰间的长度。
    冬藏连身子上的伤疼也察觉不到，慢慢脑中一阵眩晕，浑身失了力直接被吓晕了过去。
    “冬藏！”
    万花一顿时脸色乍白，心中一紧。
    千足虫红目狰狞欲张口爬上小姑娘脖子上，好在少年反应迅速，从腰间抽出小金弯刀一个准确无误地甩扔在千足虫身上。
    借势而为，他一把拉扯起小姑娘横抱而起。
    千足虫头首分离，两端却不断扭曲的剧烈，渗出绿色的血汁冒着小泡。
    一只黑鸦看准机会，张开双翅，黑色的羽毛泛着亮丽的光泽。
    速度极快俯低而飞衔住千足虫其中一截，虫子在黑鸦嘴里板动地生猛。
    “啪”
    黑鸦寻飞回巢穴，喉间一个进食的动作不到片刻，便没了气息直接摔落在地上。
    很快，千足虫断裂的两截身体又迅速长出头尾来。
    少年眉目凝皱，借着光亮而寻。
    千足虫钻出的破口罐子虽被掩藏在这片荒土许久，却不乏看得出瓶身原本色质韫珠光。
    典朴的南疆喜好风格，上釉传色泽美，交错杂横的绘制虫蝎花案交饶，栩栩如生。
    “有趣！”
    万花一嘴角勾起，莫大的兴趣停在瓷瓶罐子上面。
    黑压压的罐子里面无数虫卵遍布让人不适。
    只有行举黑蛊术法者，才会供养蛊罐。里面会养一只与定下契约的血蛊，玩黑蛊人的命时时刻刻便与血蛊联系在一起。
    血蛊若是被人收灭，玩黑蛊人的命也活不了多久。
    由于玩黑蛊的蛊人恶贯满盈，害怕遭到仇家报复。
    一般的黑蛊人都会寻一觅好地方藏于山谷之间，也有的会放置于身边相顾。
    总归玩的是黑蛊，毕竟肉身受难和完全的毁灭，孰轻孰重黑蛊人还是分的清楚，自然没几个敢放在身边携带。
    云秦的境内却有南疆蛊人埋着的蛊罐，还在荒凉之地看得出来也是别有用心。
    无论是从罐子的材色观摩还是练以蜈蚣毒虫的重生凶残角度来看，怕也是不是个简单的黑蛊人行之的术法。
    千足虫势气减弱了几分，扭着身子快速又钻回了那破罐子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“公子？”
    老伯微微有些惊讶，一趟的小解功夫，这么长时间不回来还以为这两人打情骂俏去了。
    大势一看，觉得眼前的人状态都不太对。
    小姑娘白嫩的手背肉眼可见的擦伤，衣裙稍稍有些落魄被沾染了脏污。
    “吓晕了过去。”
    “切，出息！一个破林子都能被吓晕。”
    许庆风嘴里叼着草根极为嫌弃白了一眼，像极了一个混迹乡井市野的痞子。
    “确实没什么出息，毕竟后面是处乱葬岗，白骨成堆。”
    “一草一木都是吃着这些骨血而长，很可怕吗？”
    万花一漫不经心说道，笑容邪魅透着阵阵阴森。
    许庆风听罢身子上染起一股寒栗，瞬间将口中叼着的草根吐了出来。
    细思极恐少年的话语，他此刻觉得每颗牙都在生寒。
    一处乱葬岗被这狗东西说的如此轻描淡写，还真不枉恶修罗的名头，果真是阴间鬼！
    “呸呸呸！”
    他吐了几把唾沫星子，觉得还不够。
    老伯咽了咽口水，畏首畏尾回头瞧了一眼，鸡皮疙瘩瞬间炸起。
    “小公子，大晚上的你还是不要开玩笑了。”
    万花一倒也没说什么，抱着小姑娘上了马车。
    明明是闷热之季，却觉得这林子寒冷刺骨阴风阵阵，天还未完全亮透，老伯就驱着马车远驶。
    少年交错双臂靠卧在车内软壁上，凝神作养。
    马车与馒头大的石子陡然相碰，剧烈晃起，一个惯性就将冬藏从软坐塌上腾翻滚了下去。
    茶桌已收没了障碍物，小姑娘直接滚在少年脚下。
    万花一半睨着眸子，嘴角似带着笑意，神情倦怠垂眼盯着小姑娘。
    冬藏揉了揉脑袋抬起眼皮，车中昏昏沉沉的暗光让她半晌没有缓过神来
    顺着微微摇摆的朱红锦布往上而看，顿时被吓得一个激灵端坐而起。
    她慌慌张张往后缩退几步，指着少年颤颤巍巍道：
    “你你你！是人是鬼？”
    “是人又如何？是鬼又如何？”
    小姑娘喉间上下浮动，落在万花一被风情万种染上的眼角眉梢上，若他承认自己是山中狐狸精所化，她也信！
    一肚子坏水的人儿笑得不安好心，冬藏干咳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，竟然又被戏耍了番，简直可恶！
    “无聊。”
    小姑娘白了一眼少年，撑起身子想要重新坐好在塌上去。
    冬藏扶着腰身，周身泛着疼痛，还真是从没有一天是好的！
    马车猛然摇摇晃晃起来，小姑娘身子也随着车身的幅度而倒，一个趔趄整个人往前一扑栽倒在少年身上。
    雪松淡淡清雅的暗香吸进鼻中，冬藏双手撑在少年胸脯上，心生窘迫。
    “伺机报复？”
    万花一单挑眉头，舔着笑意道
    “我倒想！”
    良久也不见她把手移开，少年也毫不客气在小姑娘下巴重重一弹。
    “你！”
    冬藏捂着下巴，怒目圆睁死死瞪着少年。
    “坐好。”
    打不过，说不过，还惹得一肚子气！在臭老头身上都没有吃过这种憋屈！
    她心中小声泛着嘀咕：若是研制出什么毒药粉末的，第一个定是先给你用！
    …………
    一连至晚霞也不见马儿停歇，愣是直接到了后半夜。
    车夫不辱使命，几日的奔波终于护送金主到了云秦边境。
    老远处就能看见边境隐隐约约点亮的火光，战士身姿站的笔直，丝毫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困倦姿态，如同点燃的火炬不熄。
    让人敬畏。
    “赶紧走，这里不是你们来的地方。”
    巡逻的将士凶神恶煞，直接抽出刀剑来相对。
    许庆风捏了捏眉间，恨不得擦上翅膀直接飞过去！
    可他身上早就被抢了个精光，也没什么可以示意自己身份的东西。
    “官爷，他们是来参军的。”
    车夫低声好语道
    “你知道我是谁吗？把你们将军叫来！”
    巡逻的将士本来还在犹豫，突然被许庆风一副大官势气弄得有些恼了，准备用暴力吓唬吓唬，让他们知难而退。
    “赶紧滚！”
    “这里可不是什么安逸蜀地，你这弱鸡！上战场怕是连刀都提不起！”
    许庆风被这群官兵羞辱恼了起来，却还是很聪明知道不能硬碰硬，随即就把这个问题抛给了马车里的人。
    他一脸无奈，叹着气对着马车里的人道：
    “小世子，这可怎么办？”
    车夫略显惊讶，不知道这小子是故意唬人还是说的真话。
    可联想到马车里面的小公子红袍凌人，确实跟坊间传闻的万小世子一样爱穿红衣。
    万花一掀开布幔，噙着笑意。
    将士顿时禁了声，他们也是略有耳闻，如果真的是的话，跟此人这般抗怼是摸不着什么好处的。
    “监军，好像在下淮那次驻扎的营帐中，他确实是万小世子。”
    有将士认了出来，附耳轻声在监军耳旁说道
    “参见万小世子！”
    “来人通报将军！”
    两个男子在营帐中秉烛夜谈，桌上的图纸铺张而满，密密麻麻全是标识图标。
    “霍兄！”
    许庆风一路小跑也不顾旁人异样眼光直接窜进营帐，张开双臂就往霍容这边跑去。
    久别重逢，种种磨难总算是越过千山万水！
    哪知道霍兄真是一点兄弟情的面子也不给，抽出剑来就指着他！
    许庆风顿时停下脚步，觉得无趣，皱瘪着嘴道:
    “老子一心思苦喂了狗！”
    “话说我的烟烟如何了？没有遭上那破玩意吧？”
    他小心翼翼问道，脸上既是担忧又是害怕。
    想想那虫蛊多折磨人，放于外则蛊虫食五体，放于内则蛊虫食五脏！
    “染上了你当如何？”
    “滚啊，这种事你还开玩笑！”
    许庆风神情极为认真，碎骂了一口，要不是想到这么晚了，烟烟是女儿家也不好打扰，他肯定直接亲自去确认！
    “没跟你开玩笑，轻舞救治将士的时候不小心染上了。”
    许庆风不可思议瞪大眼睛，脸上失了血色，心一下沉入谷底。
    “这么危险的事，你怎么能让烟烟做！”
    他直接跨出一步，揪着霍容衣领不放破口大骂道。
    八角见状，立即上前拉劝道：
    “许知府你这可不能冤枉我们将军啊！”
    “大小姐来军营地已经是破例，将军什么都不让她做只管好好待着。”
    “是大小姐自己强行偷摸去看照伤员的将士，才不幸遭了虫蛊。”
    八角皱着眉拉拽男人，又有些无奈。
    “但好在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，无大碍的！”
    许庆风松了手，脸色依旧又臭又难看。
    “可有解？”
    “你以为是寻常生病，找个郎中就好呢？”
    花泓打了个哈欠，就往外走。这几天觉都没睡舒展一次！日日被霍容拉着参与战事。
    好在是把边境收了回来。
    刚掀开帘帐，就见那臭小子染上冰霜的俊脸吊儿郎当对他挑了个眉头。
    “你怎么来了？”
    花泓眉头一皱，这小子不是在下淮吗？还染了虫蛊，现在看来也不像有事人一样。
    “臭小子，你和那丫头的蛊虫解了？”
    霍容眸色略微震惊一抬，却也没见冬藏的身影。
    “解了。”
    “这！真的假的？”
    花泓明显有些不信，这可是三四指高深的蛊法！一般中了这种蛊法的人必须下蛊之人亲自解法！
    这丫头当真是有点本事，连花瑾都无法的术法，她竟然真的办到了！
    许庆风瞳孔放大，他在下淮那几日无心搭理这两人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中的蛊。
    既然他们的都可以解，那烟烟岂不是也会平安！
    “小世子，那你一定有法子可以救烟烟是不是！”
    “法子不是小爷想的。”
    “不是你？那还能是谁？”
    许庆风只当万花一故意唬他，云秦的魔头一手蛊术纵横，人人畏之！他都没法子，骗鬼呢！
    “是冬藏这小丫头想的。”
    花泓边扯过少年手臂，将他衣袖往上推免，手臂白而结实确实无异象，边沉重说道。
    “阿藏呢？”
    霍容心中想被石头堵住一样，冬藏是被他带下山来的，自己却一直受一个小姑娘恩惠，他连最基本的安全都没有给她。
    可阿藏为了他进宫找万荣寰解释，被卷入下淮还中了蛊毒……